拉美生态文学的起源与发展

日期:2022-02-07 16:32:10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

生态文学作为一种世界性的文学思潮,兴起于20世纪60年代。到20世纪中后期,西方生态文学已经发展得如火如荼。在这股创作浪潮的影响下,拉美许多优秀作家也开始投身生态文学创作。拉丁美洲神奇的自然环境、复杂的历史背景以及浓厚的土著文化色彩,使该地区的生态文学形成了独特的创作风格,展现出深刻的生态哲思。

■《读爱情故事的老人》 作者/供图


(资料图片)

萌芽于拉美丛林小说

拉美丛林小说诞生于20世纪初期,以现实主义表现手法为主,在描绘拉丁美洲独特自然风光的同时,展现了人与自然的斗争、文明与野蛮的冲突。最具代表性的丛林小说有何塞·欧斯塔西奥·里维拉的《旋涡》(1924)、西罗·阿莱格里亚的《金蛇》(1935)、罗慕洛·加列格斯的《堂娜芭芭拉》(1929)和《卡拉伊马》(1935)、阿莱霍·卡彭铁尔的《消失的脚步》(1953)。

在小说《旋涡》和《卡拉伊马》中,作家笔下的原始丛林不是吞没一切的旋涡,就是邪恶之神的化身,成为人类的对立面。虽然人类企图掌控自然,成为自然的主人,然而人类在与自然搏斗过程中产生了诸多矛盾、冲突和无法想象的困难,最终仍无法战胜自然,反被自然击败。《旋涡》的主人公科瓦与朋友佛朗哥在救出他们的女友阿莉西娅和格里塞尔达之后,未能逃出丛林旋涡,消失在林莽深处。丛林象征大自然,它是如此可怕而神秘,是小说真正的主角。在解救两个女人的过程中,科瓦和朋友亲眼目睹了割胶工人饱受欺压的悲惨处境和非人生活,也耳闻了印第安原住民被屠杀、折磨的凄惨遭遇,披露了外国资本家肆意破坏原始环境,无节制开发橡胶资源的野蛮行径。

当时不少丛林小说作家把原始的自然界视为野蛮,将土生土长在森林、草原、大山等地方的居民视为野蛮人,而城市则代表先进文化,被看作文明之地。《堂娜芭芭拉》反映的主题即文明与野蛮的冲突。女主人公的名字“芭芭拉”的含义就是“野蛮”,生长在大草原上的她“身上带着一种野蛮的力量,一种凶残的破坏一切的力量,她是任何文明、进步力量的死敌”(赵德明等《拉丁美洲文学史》)。芭芭拉年轻时受尽耻辱和折磨,在成为奥里诺科河以北的一方霸主前,做出了不少卑劣之事,如盗人牲畜、抢占土地,之后又使用各种见不得人的手段勾引毗邻的阿塔米拉诺庄园的继承人桑托斯·卢萨尔多,企图占有这座庄园。年轻的桑托斯并不为她的美色所动,反而希望通过善意的谈判和法律手段来制止芭芭拉的非法行为。小说的最后,走投无路的芭芭拉将财产留给女儿,悄无声息地离开草原,不知所终。在芭芭拉身上折射出的是强烈的原始力量,而结局恰好反映出人物从野蛮向文明的转变。

《消失的脚步》中的大自然不再“野蛮”,而是“人类返璞归真、净化心灵的场所”。小说探讨了一个深刻的主题:所谓“发达文明”对于人类来说究竟是进步还是罪恶?与此前的小说相比,这部作品在探讨人与自然关系方面具有积极的进步意义。随着时代的发展和城市化进程的加快,人类对改造后的自然环境及城市文明开始进行反思。

从这几部丛林小说可以看出,随着人类对自然的态度由征服、掠夺到尊重、敬畏,作家对人与自然关系的理解也由浅入深,从自然象征野蛮(落后)、城市象征文明(进步)转变为人类应当重返自然、回归本真。不过,这些内容虽契合生态文学探讨的主题,但并不符合生态文学以生态系统的整体利益为前提来进行创作的思路,因而只能将其视为拉丁美洲生态文学的萌芽。

近现代时期进一步发展

20世纪30年代,拉美各主要国家依靠初级产品出口逐步实现国家的早期工业化,出口的产品主要是温带、热带农产品及矿产。毫无疑问,这种经济发展模式建立在对自然资源的高度开发和利用上。为扩大耕地面积,人们过度垦林,导致森林锐减。采矿业的迅猛发展也加剧了对自然环境的破坏,造成生态系统严重失衡。1898年美国取得美西战争胜利后,逐步获得了在拉美的霸权地位,加紧对拉美自然资源的掠夺,加剧了拉美的生态环境问题。

这个时期的拉美作家开始关注生态问题,对严峻的生态危机进行反思,大多数作品着重揭露工业化发展对生态环境的破坏,也从侧面反映出拉美经济对外部世界特别是对美国的依附。这个时期的代表作品有卡洛斯·路易斯·法亚斯的《小妈妈》(1942)、米盖尔·安赫尔·阿斯图里亚斯的《玉米人》(1949)、何塞·马里亚·阿格达斯的《深沉的河流》(1958)。《小妈妈》的作者曾是哥斯达黎加香蕉种植园工人,这部回忆录式的小说讲述了他在种植园工作的所见所闻。小说描写了美国联合果品公司在哥斯达黎加大肆开发土地,兴建加工厂,利用当地自然资源和廉价劳动力进行生产加工,将制成品运送回国,而这种行为破坏了当地的自然环境,引发了一系列生态灾难。这部小说以哥斯达黎加为例,揭露了拉美国家特别是中美洲国家盲目依赖外资发展本国经济而导致的生态危机,批判了当时许多拉美国家被裹挟在西方殖民主义和全球化浪潮下毫无顾忌地接受“外援”的“婴儿般”的依附行为,以及只为追求经济发展,不惜以牺牲环境为代价的错误发展理念。因此,这部小说被视为“文学生态领域提前将人们引向生态斗争道路的先锋”。《玉米人》讲述了印第安人和白人在种植玉米问题上发生的冲突,反映了印第安人保护土地、守护自然、同自然和谐相处的朴素自然观,深刻批判了当时西方主流“唯利是图”的人类中心主义思想。由此可见,近现代拉丁美洲生态文学的主题已发生转变,重在书写资本主义工业化早期“被人类征服和破坏的自然”及其造成的环境恶化和生态失衡。

聚焦当代生态问题

20世纪中后期,拉美国家在工业化过程中产生了一系列生态问题,具体表现为工业和城市人口过度集中而导致的城市环境污染,如里约热内卢、墨西哥城等大城市的水污染、空气污染等;因农业耕作环境的破坏而造成的土地退化和土壤流失;滥伐热带雨林导致的濒危物种增加、温室效应加剧、自然灾害频发等。此外,拉美国家还承接了大量来自发达国家的高污染工业,加剧了对生态环境的破坏。这种整体的不平衡发展所带来的污染,已经造成了拉美历史上严重的生态和人类健康危机。

在这样的生态背景下,拉美文坛在20世纪后期涌现出大量生态文学作品,着重反映现代工业文明影响下的环境污染、自然破坏、物种灭绝等生态危机,对拉美当时的环境生态、社会生态乃至精神生态问题进行强烈批判。智利作家路易斯·塞普尔维达和墨西哥作家荷马·阿里德希斯是其中的重要代表人物,也是活跃的环保运动者。前者以其跌宕的人生履历和丰富的旅行经历作为文学创作的基础,发表了多部生态作品,以《读爱情故事的老人》(1989)和《世界尽头的世界》(1994)为代表。《读爱情故事的老人》以作者在亚马孙丛林地区的见闻及经历为创作灵感来源,塑造了何塞·安东尼奥这个热爱自然、爱护动物,熟悉并尊重土著阿苏尔人生活方式与习俗信仰的白人形象。小说通过讲述白人开发商射杀原住民、白人猎手捕杀豹猫幼崽事件,批判了西方殖民者对亚马孙丛林的野蛮开发,对原住民赖以生存的家园的肆意践踏和破坏,对原始丛林动物的无情虐杀。在小说最后,老人何塞·安东尼奥十分悔恨自己开枪射杀母豹猫的行为,转而从爱情小说中寻求慰藉,用这种方式逃避可怕的“现代文明世界”。《世界尽头的世界》是根据作者在绿色和平组织的工作经历而创作的,塑造了“我”这个环保卫士形象。主人公前往智利最南端海域,在尼尔森船长的帮助下,追踪神出鬼没的捕鲸船,调查非法捕鲸活动。作者通过平实的笔调,用倒叙和回忆嵌套的方式记录捕鲸船猎杀鲸鱼的残忍行径,用看似平淡的文字展现出触目惊心的画面,让读者既感觉真实,又深感震撼。通过尼尔森船长的回忆,作者还讲述了原住民如何一步步在西方殖民者的驱赶和屠杀下走向灭绝的过程,最后只剩下一个奥雅原住民成为这段血腥而冷酷历史的见证人。小说表现了作者保护海洋动物、维护海洋环境、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生态思想。

这个时期拉美的一些生态文学作家受古印第安文学的启发,尝试从印第安文化中汲取养分,结合印第安人的古老神话传说及其原始生态伦理思想进行创作。如荷马·阿里德希斯的生态小说《太阳的传说》(1993),以环境启示录为主题,以阿兹特克神话中人类所处的第五个太阳纪为背景,将神话传说与墨西哥社会现实相结合,运用时空交错式的叙事结构和魔幻现实主义的艺术手法,勾勒出一个自然环境急剧恶化、生态危机重重、社会黑暗、道德沦丧的图景,表达了作者对代表未来新世纪的第六个太阳纪的向往和期待,并告诫人们工业化和技术的过度发展可能会导致世界毁灭的灾难性后果。

拉丁美洲生态文学从20世纪初期至今,经历了漫长而复杂的演变过程,从早期反映人类与自然的斗争和冲突,到进入现代工业化时期之后,聚焦环境恶化、生态失衡、物种灭绝以及由生态危机导致的社会冲突、人类精神异化等新问题。拉美生态文学作家以保护自然环境、关爱万物生灵为己任,利用现实主义等表现手法抒写了一个个真实感人的生态故事,表现出强烈的环境保护意识、生态忧患意识,并希望通过文学作品唤醒人们的环保意识,共同守护赖以生存的地球家园。

(作者系福建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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